收視率接近30%的新年風景線

在日本，最受人們關注的田徑比賽，當屬「箱根驛傳」這項大學生長跑接力賽了。比賽的線路為東京與箱根之間往返跑，每年1月2日是往程，1月3日是回程。2022年有21支隊伍參賽。日本電視臺及關聯媒體都會現場直播，往年創下了近30%的高收視率。沒有藝人登場表演，只是由參加過賽事的前輩選手們坐在演播室裡為大家平靜地解說而已。

一位電視媒體人告訴我，昭和年代最具社會影響力的學生體育運動，是東京六大學棒球賽。到了平成年代，早稻田大學與明治大學之間的橄欖球爭霸賽人氣高漲，曾收穫兩位數的收視率。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箱根驛傳』的影響力異軍突起。

青山學院大學曾5次榮獲「箱根驛傳」冠軍。該校校隊教練原晉說，或許是因為賽事人氣高漲，近來身體素質好的選手開始選擇練田徑了。「我感覺，以往通常選擇練棒球或足球這種有職業賽事運動的人才，也有人選擇練長跑了。這2、3年，那些不僅擅長跑步、作為運動員綜合素質也很高的學生，也願意到我們學校來就讀了。可能也是受到『箱根驛傳』的影響吧？」

「驛傳」的起源與「箱根驛傳」的發展變遷

「驛傳」賽事的起源可追溯至1917年。

在京都的三條大橋橋頭，有一座「驛傳發祥地」紀念碑。1917年4月27日，日本舉辦了首次「驛傳」大賽，路線是從京都三條大橋出發跑到東京上野不忍池，全長約508公里，劃分為23個區間。比賽分「關東組」與「關西組」兩支隊伍，不分晝夜地接力進行，最終「關東組」獲勝。跑「關東組」最後一棒的是金栗四三（曾作為日本代表參加了1912年的斯德哥爾摩奧運馬拉松比賽），他在比賽開始兩天後衝過了終點。

3年後，亦即1920年，首屆「箱根驛傳」賽事舉辦，有東京高等師範學校（現筑波大學）、早稻田大學、慶應義塾大學、明治大學等4所大學參加。自那之後，「箱根驛傳」持續舉辦了100多年。

過去，「箱根驛傳」曾湧現出瀨古利彥（早稻田大學／洛杉磯奧運、漢城奧運馬拉松選手）、因擅跑上山坡道而有「山神」之稱的柏原龍二（東洋大學），東京奧運馬拉松選手大迫傑（早稻田大學）等人氣選手。不僅僅是選手個人，像青山學院大學與駒澤大學這種競爭對手之間展開殊死角逐，有時在回程實現大逆轉，等等，曾發生了很多富有戲劇性的故事，至今仍被觀眾銘記。每年體育雜誌都要策劃製作特輯報導的賽事，在田徑領域恐怕也只有「箱根驛傳」了。

「箱根驛傳」與出雲驛傳、全日本學生驛傳，並稱「學生三大驛傳」。後兩項賽事雖然人氣也高，但終究不及「箱根驛傳」。那麼，只不過是關東地區的一項賽事的「箱根驛傳」為什麼能吸引如此多的關注呢？

其中一個因素是，1987年「箱根驛傳」70週年的時候，開始通過電視現場直播賽事。從那以後，「箱根驛傳」的人氣走向日本全國。如今，1月2日和3日，一邊慶祝新年一邊觀看「箱根驛傳」直播，已成為日本很多家庭的習慣。

1965年第41屆「箱根驛傳」回程，選手終點的場景。日本大學在往程和回程均獲第一，完美奪冠，1965年1月3日，東京都中央區銀座讀賣新聞社門前（時事）

「箱根驛傳」往程和回程加起來，時間長達11個小時以上，不適合像2個小時就出結果的足球或橄欖球比賽那樣集中時間看。但卻正好適合在新年裡，全家一邊慶祝新春的到來，一邊悠閒地欣賞比賽的樂趣。選手們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從大手町跑到箱根的身影，是那麼地神清氣爽。從賽道可以遠眺美麗的富士山和太平洋。這些正符合人們過年的心境。

還有一點，就是學生體育運動的因素。與企業色彩濃厚的社會體育運動隊不同，學生體育容易受到「關照」。即便不是大學畢業生，很多人在「箱根驛傳」中也有自己偏愛的隊伍或選手。

最近「箱根驛傳」在臺灣大受歡迎，其中青山學院大學的人氣最旺。起因是2017年青山學院大學奪冠時參加了綜藝節目。學生們自由開放的氛圍，似乎對於臺灣年輕一代有很強的吸引力（我對青山學院大學的選手們採訪了很長時間，發現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很會說話。我認為，這說明原晉教練將「自我表現能力」作為遴選選手標準之一的方針沒有改變），甚至有臺灣的女高中生因此表示「想去青山學院大學留學」。

許多在「箱根驛傳」中表現出色的實力選手，畢業後會加入企業運動隊，繼續自己的競技生涯。他們接受採訪的時候，有人會自嘲地說，「現在接受採訪的機會比在『箱根驛傳』時期少多了」。這樣的言論，也正反映出學生體育運動受人們關注的實情。

第97屆「箱根驛傳」，青山學院大學跑第7區間的近藤幸太郎（右）與跑第8區間的岩見秀哉在平塚交接點交接肩帶。青山學院大學近年來稱霸「驛傳」界，選手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2021年1月3日，神奈川縣平塚市（時事）

田徑反而變成了團體運動

說起來，「驛傳」這種田徑比賽只存在於日本。我認為，這體現了比起個人競技，日本人更偏好團體競技的國民性。

筆者此前曾多次採訪過世界田徑錦標賽和奧運，發現在美、英等田徑強國或其他田徑比較受歡迎的國家，幾乎沒人會將田徑視作團體競技項目。他們認為，田徑就是個人競技，是選手們憑自己的身體素質和技術能力一決勝負的地方，這才是田徑的魅力所在。

正因為如此，100公尺短跑冠軍被認為是現存人類中跑得最快的人，跳高冠軍被認為是跳得最高的人，從而廣受世人讚譽。

但在日本，自從400公尺接力賽在2008年北京奧運上獲得銀牌以來，其人氣在徑賽項目中一枝獨秀。現在，男子100公尺賽跑項目，日本已經有4名能跑進9秒大關的選手，打進奧運決賽的希望也越來越大，人們也開始關注起運動員個體。儘管如此，在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還是更願意把田徑看作團體競技，就像東京奧運上400公尺接力賽受到了極大關注所表明的那樣（遺憾的是，由於接棒失誤，日本隊沒能獲得獎牌）。

第97屆「箱根驛傳」，創價大學跑第9區間的石津佳晃在眾多觀眾面前展現出強勁實力，2021年1月3日，橫濱市鶴見區（時事）

棒球在日本體育界長期佔據主導地位，女子排球在1964年東京奧運上創下了收視率紀錄，足球連續多次闖入世界盃16強，橄欖球繼2015年世界盃上擊敗強隊南非後，2019年在日本世界盃上打進了8強。諸如此類，回顧明治以來日本體育的歷史，會發現團體競技項目在日本受歡迎的程度更高。

當然，拳擊、柔道、馬拉松等個人競技項目中也誕生了很多明星。最近，錦織圭和大阪直美這兩位網球選手，擁有足以改變文化潮流的人氣和知名度。但像他們這樣的選手今後是否還能持續湧現，還是個未知數。

在這樣的背景下，「驛傳」這項運動，可以說正好符合了學生體育運動與團體競技這兩種日本人偏好的特性。

支撐「箱根驛傳」的相互扶助

「箱根驛傳」是凝聚了日本人偏好要素的「驛傳」比賽中最有代表性的賽事。決定勝負的不是個人，而是依靠集10人之力連接一條肩帶的團隊之力。2022年的「箱根驛傳」，東京奧運3000公尺障礙第7名、順天堂大學的三浦龍司被寄予了厚望。但即便是三浦這樣的選手，在「箱根驛傳」中也不過是團隊成員之一而已。

駒澤大學最後一棒選手石川拓慎衝刺終點，決定了第97屆「箱根驛傳」綜合冠軍的歸屬，2021年1月3日，東京都大手町（時事）

無論是多麼有名的明星選手，如果沒有隊友的幫助，他也不可能帶領團隊獲得冠軍。另一方面，那些在賽場上摸爬滾打的學生，如果沒有明星選手的帶動，也無法品嘗冠軍的滋味。日本人在個人競技項目田徑上面，居然也解讀出了相互扶助的內涵。

在競技賽場上奮勇拼搏的，是尚不成熟的大學生，這一點也打動了日本人的心靈。這與高中棒球「夏季甲子園」很相似，失敗者總與挫折、眼淚、友情等要素相隨。愛好者們每年一次為學生們的成長感懷共鳴，心潮澎湃。

而我，也是沉迷於「箱根驛傳」四十多年的愛好者之一。

標題圖片：第97屆「箱根驛傳」第1區間的選手們奮力奔跑，2021年1月3日，東京都大田區（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