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使命感而返台的伯父
王育德（左）與王育霖（右）兄弟
1947年發生的二二八事件中，我的伯父王育霖年僅28歲，就被送上了黃泉路。2年之後，國民黨的魔手也伸到了我父親王育德的身邊，讓他不得不逃亡至日本。二二八事件不僅對我的家族，也對許多台灣人的命運都影響深刻。今年將滿二二八事件75周年，但事情至今尚未得到真正的解決。
王育霖1919年（大正8年）生於台南，就讀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院時便考取高等文官考試，成為第一個在日本當上檢察官的台灣人。他在京都擔任檢察官，戰後滿懷使命感，認為自己有責任承擔台灣法律界的未來，決定於1946年1月返台。然而，當時的台灣就連司法領域都被幾乎沒有知識的中國人給霸佔了。有一段文字能幫助我們理解當時的情況。
「台南法院院長的妻子當上了台南法院檢查處書記官長，同檢察處主席檢察官的妻子則當上同個法院的書記官，台中法院大部分職員，包括院長在內，都被同個家族壟斷。院長妻子的三位叔父、妻子叔父的妻子以及她的弟弟、妻子叔父的外孫等等，一個家族裡二十多個人都在同個法院任職。整間法院職員也就五十名，等於有一半都被他們壟斷。」（引用自李筱峰《解讀二二八》）
王育霖花上半年時間，好不容易在新竹市獲得檢察官的職位，發揮其正義感，希望能一掃社會上貪汙腐敗的歪風。當時的新竹市長貪汙，私吞了美援物資奶粉要轉賣，王育霖準備逮捕他，卻慘遭打壓，不得不辭去檢察官的職位。據說也是因為這個事件，他才會在隔年發生的二二八事件中慘遭殺害。
受過日本教育的知識分子都被盯上
王育霖（25歲・檢事・京都地方裁判所檢事局勤務時代）
二二八事件主要分為以下3個階段。
- 2/28～3/3：台灣人對統治當局的示威抗議與暴動擴散至整座島嶼。
- 3/2～3/7：台灣人自行組織「處理委員會」，主動停止暴動並提出合理要求。
- 3/8以後：從大陸派來的軍隊屠殺了3萬名台灣人。
其中，第2階段的「處理委員會」值得關注，事件爆發僅僅2天之後，台灣人便能冷靜地試圖穩定事態，顯示台灣人具備高度能力與法治精神。另一方面，行政長官陳儀（其立場有點像今天香港的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則利用了台灣人的善良，一方面假意對話，實則是在等待大陸援軍到來。
3月8日，中國陸軍從基隆與高雄上陸，以機關槍毫不留情地對台灣人進行掃射，有力人士被從家裡拖了出來，在家人面前慘遭殺害。有人鼻子被割、眼睛被挖後遭到殺害，也有人手掌腳掌被穿了鐵絲，好幾個人連成一串，一起推落港口，各種慘絕人寰的種族清洗都發生了。特別是處理委員會名冊上有名字的人，以及受過日本教育的知識份子和青年都被軍隊盯上。
王育霖在3月14日從家中被強行擄走，之後就下落不明。25歲的妻子拚命查訪丈夫行蹤，發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揹著才出生3個月的嬰兒，每天都在被槍殺的屍體遺棄處，以及漂滿腐爛屍體的河邊四處尋找，卻還是什麼都沒找著。
牢裡活像人間地獄
台北舊西本願寺（2010年攝影）
事件之後30年，1977年，我的父親有機會見到曾和王育霖一起待過台北的西本願寺監獄、時任拓殖大學教授的歐陽可亮先生，詢問當時的情形。（詳細情形刊登在《台灣青年》198～200號）
「囚犯全被蒙上了眼，身體被綁成死囚一般，雙手背在背後，頸部、雙臂、雙手共打著五處結，兩間八張榻榻米大的房間裡塞了70人左右。排便時手上的繩索可以解開，必須蹲在桶子上排便，廁紙只有一張。漸漸地，囚犯體味以及身上沾染的糞尿味充滿整間房間，活像人間地獄。囚犯每天都被叫出去嚴刑拷打，上午與下午，面向淡水河的後院都會傳來槍斃的槍響。」
在那之後，歐陽先生在家人的努力下得以出獄，王育霖下落如何，卻不得而知。
3萬人可不只是個數字，每一個被殺害的人都有他的人生、家庭，以及生活。當時台灣人口約600萬，就有3萬人被殺，以今天的日本人口來講相當於60萬人。但當時沒有電視也沒有網路，如此大規模的屠殺，國外人士無從得知，完全被隱瞞了下來。
台北的舊西本願寺，可以看見裡頭的庭院（2010年攝影）
此外，與歷史上執政期間相對較短的納粹和紅色高棉的波布不同，加害者國民黨在二二八事件之後長達40年的時間，依舊實施強權統治，台灣人所經歷的悲劇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
害怕台灣人報復的國民黨政府加強監視體制，實施白色恐怖統治直到1992年。二二八事件的話題成為禁忌，育霖伯父的兒子得知父親死於非命，是在其成年之後。因為學校裡也有思想檢查，伯母為了保護兒子，便沒有告訴他這個秘密。
被政府盯上而逃亡日本的父親
我的父親王育德在二戰後回到台南一中任教，同時參加演劇等活動。但是演劇的內容中有被認為揶揄國民黨政府而遭盯上，在1949年7月被逮捕前逃出臺灣。流亡日本後，他一邊在大學教書研究台語，一邊與同伴共同策劃台灣獨立運動，大家希望台灣能從國民黨政府（中華民國）獲得獨立，建設一個台灣人得以自由生活的民主國家。我的家裡每天都有許多年輕人前來聚會，共同討論、吃飯，大家都個性開朗、溫文儒雅。正因為大家身在日本，才有辦法從事這些活動。結果，大家都被列入國民黨的黑名單中，30多年無法回國。最後，身在美國的同伴成功借用美國國會議員的力量對當局施壓，這才開創了台灣人李登輝執政之路，成功解除戒嚴令。經過了半個世紀，台灣才終於推翻一黨獨裁政權，蛻變成為民主國家。
只是，台灣獨立運動還沒結束。由於中國的打壓，「中華民國在台灣」遭到國際社會排擠，不被認可為獨立國家。在國際社會認可「台灣」為獨立國家以前，我們也必須持續努力不懈才是。我那些日本人的同伴與支持者，也為我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台灣青年社成立（1960年・東京・左起第3人為王育德）
如今現在，中國共產黨挾其強大的軍事實力，正在覬覦台灣這塊土地。但台灣本來就不是中國的一部份，只是在清朝時期成為過滿清的殖民地，如今清朝早已滅亡，台灣和現在的中國毫無關係可言。
日本人對曾是相同國民的台灣人的不幸，應當詳加了解
本來，在日本殖民統治結束之後，台灣本來應該要有獨立的權利的，台灣人整體教育水準頗高，帝國大學畢業生就有數百人，絕對有能力維持國家的運作。但麥克阿瑟卻把台灣交給了蔣介石，台灣人毫無抵抗能力──因為在那個時間點，台灣人也屬於戰敗的日本國民。最起碼在1951年的舊金山和約，日本宣布放棄台灣時，也該按照「民族自決」原則，將台灣獨立作為議題進行討論。換句話說，那些在二二八事件中慘遭殺害的台灣人，其實都還是日本國籍。
一直到不久之前，台灣人和日本人其實都是同一個國家的國民，對於台灣人所經歷過的不幸歷史，日本人應該多加了解。實際上，在二二八事件爆發之時，台灣人唱的還是日本的軍歌，筆者還聽聞，在大屠殺發生時，還有個悲傷的傳言：「日本人會來救我們」。
如今中國持續鎮壓包括西藏、內蒙古、維吾爾等各民族，若是中國真的佔領台灣，可以想見同樣的種族清洗還會再次發生，筆者深切希望國際社會能早日認可「台灣」為獨立國家。相信75年前的二二八事件受難者，也都盼望著「台灣」成為正式國家的那天能夠到來。
標題圖片：1994.3.6 李登輝總統接見二二八事件家屬時，對前來的王育霖家族表示歉意。
（照片皆為筆者本人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