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出賽就幫臺灣加油，臺灣沒有出賽就幫日本加油

臺灣紀錄片導演鍾權在2006年公開的作品《臺北京之比賽》，紀錄了2004年的雅典奧運與2006年WBC兩場棒球賽，臺灣代表隊面對的對手都是日本隊。紀錄片使用的「臺北京」或許意指臺灣跟北京的關係，只是我以一個棒球迷角度去看這部紀錄片，也就是那兩場棒球比賽時，很自然地就將標題的「臺北京」擴大為「臺北 – 北京－東京」。之所以有這樣的聯想，來自於紀錄片當中，對於觀戰球迷的幾段訪問。

當臺灣球迷被問到，比賽要是日本對上中國，會幫哪隊加油？結果幫日本加油的比例，獲得壓倒性的領先。

這對「兩岸一家親」或是「血濃於水」的所謂統派觀點，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跟臺灣同文同種的中國所獲得的支持，為何會輸給殖民關係的日本呢？

我自己在國際體育賽事的加油順序是這樣的：有臺灣出賽就幫臺灣加油，沒有臺灣出賽就幫日本加油，若是中國出賽就幫對手加油。

每次看著國際比賽，一邊在網路SNS重複提到這項加油原則，竟然獲得不少贊同，紛紛表示他們也是這樣。自2006年那部紀錄片以來，臺灣棒球在國際賽輸給中國的例子也有，雖說體育競技的輸贏跟政治的緊張關係對立理應無關，只是不斷被「兩岸一家親」或「血濃於水」這種口號般的情緒勒索，加上每天被戰機侵擾，飛彈對準臺灣的種種敵意，要臺灣人在體育賽事幫中國加油，實在很困難。

臺灣人見到日本媒體幫臺灣正名

臺灣人很愛看韓劇也很喜歡韓國偶像團體，甚至在流行服飾和彩妝保養品、家電或3C用品，都很支持韓貨。不過在國際賽事場合，卻不喜歡韓國隊，只是遇到中國與韓國的對戰組合，卻是少數會幫韓國加油的特例，關於這點，也很微妙。

若是將體育賽事縮小到棒球這個項目，臺灣面對中國是絕對不能輸，甚至想要大贏。面對韓國會自認為實力相當，贏了會狂喜，輸了非得下次贏回來不可。面對日本則是盡力打出一場好球，即使輸球也希望日本隊帶著臺灣的祝福繼續拚到冠軍。像我這樣的球迷，大抵是以這種情感去面對國與國的體育競賽。

早年國際賽因為資訊較為封閉，如果在異國比賽，僅能透過電視轉播與媒體報導轉述，許多資訊會有既定模式的加工或失準。網路興起之後，加上出國看比賽的風氣越來越盛，到海外看比賽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以棒球為例，2006年開始的WBC就是個契機，亞洲職棒大賽也是很重要的賽事，獨自前去東京巨蛋或是加入官辦加油團，對球迷來說，是很重要的朝聖儀式。也因為這樣的親眼見證，球迷有機會見識到不同的球場文化，這當中又以日本媒體或電視轉播單位用了「臺灣」而不是「Chinese Taipei」的衝擊最大，對於參與國際賽被限制的名稱問題，臺灣小心翼翼守著「中華臺北」或是以「中華隊」為底線，但是在日本舉辦的國際賽或亞洲區預賽，反倒見到日本媒體幫臺灣正名，我甚至將2006年前往東京巨蛋觀戰所蒐集到的日本報紙和翻拍的日本轉播畫面留下來作紀念。或許日本媒體是基於和讀者溝通的理由，畢竟我問過日本朋友，他們不知道Chinese Taipei是哪裡？如果提到「中華」，他們只會想到「中華料理」。

去日本球場看職棒，是臺灣球迷熱中的行程

WBC這種從小組賽打起的賽制，臺灣多數在第一輪止步，也有2013年進入第二輪，跟日本隊打了一場史詩級的比賽，雙方互有領先，不斷延長纏鬥到差點錯過終電的賽事。當時我在東京巨蛋一壘側，身旁都是日本球迷，因為比賽太過刺激，又有歸宅困難的壓力，但當我聽見周圍的日本人說著兩隊都很努力了，誰贏球都合理，像我這樣飄洋過海去加油的臺灣球迷，聽了真是感動萬分。

臺灣長期被國際孤立的狀態之下，棒球是少數可以向世界發聲的機會，很多因為孤立衍生的寂寞，很需要靠國際賽贏球來取得自信，因此許多球員在養成過程並沒有快樂打球的餘地。當然臺灣職棒經歷過賭博與假球的打擊，不管是球員還是球團，甚至是球迷，都有很深的創傷症候群，希望藉由國際賽贏球來一掃陰霾的期待往往成為壓力，既沒有辦法快樂打球，當然也就無法快樂看球，在臺灣隊輸球淘汰之後，會將情感投射於日本隊，成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救贖。

我印象深刻的是鈴木一朗領軍的第一屆和第二屆經典賽，光是和韓國的對戰就充滿話題與故事性。臺灣深受日本動漫和電玩的影響，各種體育競技的傳奇故事和角色人物，很快就會投射在真實比賽之中，加上臺灣球員加入日本職棒已經有長年歷史，在臺灣看日職轉播的管道也越來越多，就實際的距離與情感而言，美國大聯盟是遙遠的王國，日本職棒是可以抵達的聖地，在疫情之前，去日本球場看職棒，是臺灣球迷熱中的行程。

臺灣棒球雖然在實力和制度面還有許多值得努力的空間，但國際賽往往可以打出激勵人心的表現，當然也有束手無策輸掉不該輸的比賽之時，因此國際媒體經常形容臺灣棒球像個謎。以這屆WBC為例，臺灣在第一輪小組賽有過兩場讓人感動的贏球，也有兩場讓人感覺遺憾的輸球，但是滿場球迷總算有勇氣一起喊出Team Taiwan。最後無法前進東京進入第二輪與日本交手，於是將未盡的加油熱情一起傾注在日本隊身上，日本隊又剛好在小組賽贏了韓國隊跟中國隊，明知是日本隊靠自己的實力贏了球，但是對臺灣球迷來說，還是有過癮之處。這麼說好像不太爭氣，就某種程度來說，只要日本隊持續贏球，就是在臺灣球迷的經典賽之旅畫下一條幸福的延長線。

謝謝日本武士國家隊，也帶給臺灣球迷贏球的幸福感！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經在他的作品《村上收音機》的一個篇章「太卷飯糰和棒球場」，提到他自從18歲來到東京讀書，一直都是養樂多燕子隊的球迷，但是球隊戰績很弱，說穿了他是因為喜歡神宮球場，當然反巨人隊的原因也有。即使如此，很多場比賽都是毫無辦法的可憐比賽，他坐在外野經常看到眼淚直流。他提到曾經讀過一本醫學方面的書，上面寫著：「自己支持的運動隊伍勝利時，體內會分泌更多使人類元氣大振開始活性化的某種分泌物。」

我從2004年閱讀了這本書之後，一直牢記這個篇章，充分體驗到，自己支持的球員或球隊贏球時，感覺到體內讓人元氣大振的某種分泌物正在爆發，那應該是幸福感的意思。

我不曉得日本國民在日本武士隊連勝的過程中，有沒有類似這樣的感覺，然而我很確定的是，臺灣不只棒球迷、甚至包括原本不太看棒球的人，在今年也度過一個充滿幸福感的棒球假期。棒球武士們在賽前圍成一圈的精神喊話，比分落後依然沒有放棄追分的拚勁，大谷翔平甩掉頭盔賣力跑壘之後振臂怒吼的畫面，還有村上宗隆那適時逆轉一擊，冠軍戰最後的大谷與美國隊長Trout的神對決，種種激勵人心與棒球之神的各種安排，完全無法事先寫好腳本，這些超越腳本所及的種種動人元素，簡直不可思議。

雖然這麼說，日本球迷可能覺得太誇張，但日本武士隊確實給了臺灣球迷很多勇氣。我自私地想像著日本可以帶著臺灣未盡的夢想去奪冠，而最後大谷翔平說期待這座冠軍可以給包括臺灣、韓國與中國等亞洲球隊力量和希望時，那瞬間真的覺得被棒球療癒，甚至被同理，被關心了。那一直是臺灣藉由棒球這項運動建立自信的過程中，始終很介意的事。奪下MVP的大谷翔平藉由日本第三座WBC冠軍獎盃，期許我們一起往前進步，是多麼大的體貼。

不只一次我跟日本朋友形容，日本武士隊不僅僅背負著全日本的期待，也請一起帶著臺灣人的祝福去奪冠，這當中有很複雜的歷史情緒，也有政治現狀和兩國情誼的微妙投射，謝謝今年春天的日本武士國家隊，謝謝你們也帶給臺灣球迷贏球的幸福感！

標題圖片：WBC日本武士隊的大谷翔平於4分之1決賽對戰義大利隊（REUTERS/Kim Kyung-H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