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政治宣傳
2006年9月,我第一次踏上日本這塊土地,展開為期半年的日文學習計畫,這是我第一次出國,也是此時才知道一項事實,原來日本人對於烏克蘭幾乎一無所知。
當自我介紹:「我來自烏克蘭」,即使我不曾到過俄羅斯,但不知為何,很多日本人卻好像理所當然地詢問關於俄羅斯的氣候、文化、文學。甚至,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日本把烏克蘭的歷史、藝術視為俄羅斯的一部分,毫無概念。即使我不斷地說明:「烏克蘭不是俄羅斯。」這讓我也開始思考,這種對烏克蘭的扭曲印象是如何形成的?
在日本,為何烏克蘭被當做是「後蘇聯國家」且經常被認為是俄羅斯傳統影響圈內的國家呢?其中一因是,日本只從俄羅斯帝國、蘇聯以及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聯邦接收單方面的資訊來認識烏克蘭。換言之,俄羅斯是典型的「殖民地宗主國」,奪走了統治下的烏克蘭的發言權,一直以來為烏克蘭「代言」,而這些言論成為部分的出版品,在媒體上普及開來。
俄羅斯口中那些有關烏克蘭的偏頗歷史觀、政治宣傳究竟有多危險?我是在2014年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一點。同年2月,俄羅斯佔領烏克蘭的領土克里米亞半島,甚至是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雖然日本政府批評俄羅斯的侵略行為,並且實施經濟制裁,但是當時的日本媒體無法完整分析來自烏克蘭的資訊,只能照單全收來自俄羅斯的報導內容,直接播出像是「克里米亞在歷史上是屬於俄羅斯的領土」「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是兄弟民族」「烏克蘭的俄語母語話者都是有俄羅斯血統的居民」的假消息,而且屢見不鮮。隨著時間流逝,這樣的媒體報導逐漸減少,面對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戰爭長期化,很多日本人的認知度也越來越淺薄。
成為「親近的國家」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開始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日本政府立刻表明支持烏克蘭,對於試圖以武力片面改變現狀的俄羅斯予以嚴正譴責。前首相岸田文雄更表示:「今日烏克蘭,明日東亞。」這句話成為支持烏克蘭的重要象徵,至今仍記憶猶新。
或許是對10年前的反省吧,日本媒體的報導發生很大的變化。例如,親赴烏克蘭現場傳達第一手資訊;即使是少數,但是邀請日本國內專門研究烏克蘭的學者發表看法之類的,詳細揭露了俄羅斯的戰爭犯罪以及烏克蘭的人道危機。
當時,我與其他烏克蘭人譯者一樣,接受各種日本媒體的委託,龐大的翻譯量前所未有,最初的半年間,幾乎是每天埋頭在電視新聞和節目製作的工作上。在電視節目裡,除了烏克蘭的現狀,還有歷史和文化的說明,俄羅斯對烏克蘭施加蠻橫無理的措施和處置(禁止使用烏克蘭語等),報導題材廣泛,與10年前相比,有恍如隔世之感。

對日本支持烏克蘭的行動表達感謝的標語,2024年11月17日,東京新宿(Yuliana Romaniv攝影)
其中,具有象徴性的是日本外務省變更烏克蘭首都名稱的表記,把基輔的俄語發音「Kiev」改為烏克蘭語的「Kyiv」。之後,日本媒體不僅一齊仿效,甚至包括其他地名等也紛紛改為烏克蘭語表記,例如敖得薩的「Odessa」改為「Odesa」、車諾比的「Chernobyl」改為「Chornobyl」、聶伯河的「Dnepr」改為「Dnipro」。
身為烏克蘭的一分子,我感到非常高興,同時這一刻也真正感受到日本的烏克蘭觀確實改變了。對許多日本人而言,烏克蘭從「陌生的國家」轉變為「親近的國家」。
掀起學習、研究熱潮
自2012年起,我定居日本,目前在大學教書,但是過去的日本跟世界很多國家一樣,大學裡的課程幾乎沒有與烏克蘭相關的科目,就連專門研究中東歐的教育機關,基本上是以俄羅斯的觀點來談論烏克蘭,而不是以國際觀點來探討。其證據就在於日本國內約有800所的大學,直到22年為止的通識課程中,導入烏克蘭語的大學寥寥無幾。
要成為精通某個國家的專家,首要即是用那個國家的語言進行讀寫,否則很難理解真正的歷史和社會,這是常識。反過來說,如果有更多人認識烏克蘭的歷史和語言,不只有助於建立正確的烏克蘭觀,也能夠加強國際間的連帶感,進而抑制俄羅斯想要改變世界秩序的野心。這一點,在我的心中逐漸成為了信念。
那麼,我可以做些什麼事?要如何讓大家持續關注烏克蘭的議題,甚至提升關注度呢?其中一個答案就是在任職的大學裡開設了以「烏克蘭的歷史與文化」為題的公開講座。自22年起至今已經連續3年,每次都有幾十位的參加者,每當看到他/她們認真聽講的態度,「終於輪到烏克蘭人自己講述歷史的時代」,讓我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筆者在公開講座上說明關於烏克蘭的歷史和文化,2023年10月,茨城基督教大學(筆者提供)